2路家平安
卸完最后两只蜂箱,已经是上午八点多。
一千多公里,三百多只蜂箱,上千万只蜂子,从昨天傍晚装车到今天早晨卸车,憋了十几个小时了,这群脾气暴躁的小精灵早已经烦躁不堪。
路平安忍着瞌睡,又帮着爷爷给蜂箱一一打开巢门。都忙完,又是半小时。
爷爷催她回家休息,“锅里有你爱吃的豆角焖面,冰箱里有你爱喝的老酸奶,吃了再睡啊!”
“知道了爷爷。”
路平安摘下防蜇帽子和面网,长袖外套脱掉,往后一抡搭在肩上,回家吃饭睡觉。
路爷爷是路家第一代蜂农,当年一次意外在山里招了一巢野蜂,培育繁殖到现在,已经发展到一百多箱。
他不仅自己养,也大方地教着邻居们养。路旺顺他爹路发财就是跟路爷爷学的养蜂。
后来平安爸爸路福顺接了爷爷的班,路旺顺接了路发财的班,再后来,爸爸出了意外,路平安就提前接了他的班。
现在爷爷老了,出门赶花不方便,只好留在家里种樱桃,转场赶花的任务就都交给了路平安。这次跟旺顺结伴赶花,是去年十二月份出发的。旺顺家150箱蜂子,她家170箱。蜂车一路往南,先去了海口,赶了荔枝花期,然后再一路往北,历时四个月,赶完四川的油菜花回来正好是福禄村的樱桃花期。
福禄村地势得天独厚,是东省著名的大樱桃基地。全村几千亩地,多数种的都是个大味甜汁多的大樱桃。每年花期放蜂采蜜传播花粉,至少能为果树增产20。所以,每年的樱桃花期,他们都会如期赶回来。
蜂箱安放在自家樱桃园,有爷爷照顾,路平安放心回家。
路家院子在福禄村外,还是爸爸在世时修建的。庭院敞阔,背倚白河,面朝田野。门前一条水泥小路连通大道,小路两边种的都是国槐,路窄树高,枝叶空中交错,在小路上空织了一片绿色穹隆。
路平安开锁进院,一脚门槛里,一脚门槛外,虎子摇着尾巴就扑了上来。
她夸奖般摸了摸虎子的狗头,从衣袋里摸出一块骨头饼干丢给它,“去吃吧!”
路家是老式的二层红砖小楼,路平安的卧室在二楼,大床临窗,每天都是满床的阳光。
在外面风餐露宿快半年,睡了几个月的帐篷,她最想念的就是这张大床了。
被褥已经被爷爷拆洗晾晒过,暄腾腾香喷喷的大棉被,往上一躺,像睡在云朵里。
路家男人手巧,做饭裁衣缝棉被,这些女人的活计,到了路家男人手里,竟然比村里手最巧的媳妇都做得好。
小时候的路平安,嘴笨手也笨,捉根针学爸爸缝衣服,针尖戳进指头里,血珠子渗出来,圆圆的,红红的,像颗红玛瑙。
红玛瑙碎掉了,氤氲开来,一朵朵,是血色的花……
雨湿路滑,前车紧急刹车,手指粗的钢条捅破车厢,刺穿了爸爸的胸腔,挡风玻璃上,开出了一朵朵暗色的大花……
“闺女,好……好活着,爸不求别的,只求你平……安……”
“爸爸!”
路平安突然从梦中惊醒。她坐在床上大口地喘气,窗玻璃上落着一只蜜蜂,透明的翅膀,肚腹上是黑白色的条纹。
再往院子里望去,墙角边开了一株晚桃,也是白色的花,黑色的叶。
路平安闭上眼睛,往枕头上倒去。
她不是天生的色盲,小时候,也看得见这世界的五彩斑斓。
黑白,是从那个大雨天开始的。
那天,白色的雨幕罩住了大地,蜂箱摔了一地,被雨淋湿翅膀的蜜蜂慌乱无助,成团成球缩在路沟里。
爸爸被人抬出来,放在地上,脸用他的外套盖着。
那些人把她往担架上抬时,她抓烂了他们白色的衣服,“救救我爸爸,求求你们,救救我爸爸……”
没人理她,世界静默在大雨里,像20世纪的默片,移动的人形,暗色的血迹……
“彩云之南,我心的方向,孔雀飞去回忆悠长……”
手机铃声突然响起,打碎了那个灰色的梦靥。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,路平安伸手抓起了放在床头的手机。
电话是刘淑芬打来的,路平安接起来,“妈……”
“招弟,你到河西没?”
“到了。”
“那就好那就好,我跟你说啊九儿……”
路平安,“……”
路平安有四个名字。平安是爸爸起的,招弟是妈妈起的,小名初九,是庙里师傅起的。在她很小的时候爷爷还给她起过一个,也是落在户口本上的名字,叫……
算了,不说了,谁还没段黑历史呢?
听语气,刘淑芬很是高兴,“招弟啊,我跟你说,这次刘阿姨给你介绍的对象,可是打着灯笼也难寻,你今天中午务必一定必须来见个面啊。”
这次相亲,半月前刘淑芬已经跟她说过。她不想去,却也不好拂人的面子。
想想正好也有事需要进一趟城,路平安答应,“好的,我收拾一下就过去。”
“好好打扮打扮,穿上我上次给你的那条裙子,男方家可是做大买卖的呢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路平安挂了电话,已经没有半点睡意,起床去洗澡。
洗完澡,裹了浴袍站在浴室镜前,一手执着风筒,一手揉着头发吹干。
镜子里的路平安,眉眼清冷,尖下颌,利落短发,发梢直削到耳尖以上,打理起来很方便。
她瘦,却不干瘪,锁骨美,领口两弯弧线若隐若现,是饱满的半圆。肌肤白如细瓷,倒是比一张脸白了几个度。
也难怪,南方日照强,她又经常地在户外,风吹日晒,露在外面的一张脸和两条胳膊就都成了巧克力色。手也是,明显粗糙。相比之下,包裹在衣服里的身体就尤显修长白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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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千多公里,三百多只蜂箱,上千万只蜂子,从昨天傍晚装车到今天早晨卸车,憋了十几个小时了,这群脾气暴躁的小精灵早已经烦躁不堪。
路平安忍着瞌睡,又帮着爷爷给蜂箱一一打开巢门。都忙完,又是半小时。
爷爷催她回家休息,“锅里有你爱吃的豆角焖面,冰箱里有你爱喝的老酸奶,吃了再睡啊!”
“知道了爷爷。”
路平安摘下防蜇帽子和面网,长袖外套脱掉,往后一抡搭在肩上,回家吃饭睡觉。
路爷爷是路家第一代蜂农,当年一次意外在山里招了一巢野蜂,培育繁殖到现在,已经发展到一百多箱。
他不仅自己养,也大方地教着邻居们养。路旺顺他爹路发财就是跟路爷爷学的养蜂。
后来平安爸爸路福顺接了爷爷的班,路旺顺接了路发财的班,再后来,爸爸出了意外,路平安就提前接了他的班。
现在爷爷老了,出门赶花不方便,只好留在家里种樱桃,转场赶花的任务就都交给了路平安。这次跟旺顺结伴赶花,是去年十二月份出发的。旺顺家150箱蜂子,她家170箱。蜂车一路往南,先去了海口,赶了荔枝花期,然后再一路往北,历时四个月,赶完四川的油菜花回来正好是福禄村的樱桃花期。
福禄村地势得天独厚,是东省著名的大樱桃基地。全村几千亩地,多数种的都是个大味甜汁多的大樱桃。每年花期放蜂采蜜传播花粉,至少能为果树增产20。所以,每年的樱桃花期,他们都会如期赶回来。
蜂箱安放在自家樱桃园,有爷爷照顾,路平安放心回家。
路家院子在福禄村外,还是爸爸在世时修建的。庭院敞阔,背倚白河,面朝田野。门前一条水泥小路连通大道,小路两边种的都是国槐,路窄树高,枝叶空中交错,在小路上空织了一片绿色穹隆。
路平安开锁进院,一脚门槛里,一脚门槛外,虎子摇着尾巴就扑了上来。
她夸奖般摸了摸虎子的狗头,从衣袋里摸出一块骨头饼干丢给它,“去吃吧!”
路家是老式的二层红砖小楼,路平安的卧室在二楼,大床临窗,每天都是满床的阳光。
在外面风餐露宿快半年,睡了几个月的帐篷,她最想念的就是这张大床了。
被褥已经被爷爷拆洗晾晒过,暄腾腾香喷喷的大棉被,往上一躺,像睡在云朵里。
路家男人手巧,做饭裁衣缝棉被,这些女人的活计,到了路家男人手里,竟然比村里手最巧的媳妇都做得好。
小时候的路平安,嘴笨手也笨,捉根针学爸爸缝衣服,针尖戳进指头里,血珠子渗出来,圆圆的,红红的,像颗红玛瑙。
红玛瑙碎掉了,氤氲开来,一朵朵,是血色的花……
雨湿路滑,前车紧急刹车,手指粗的钢条捅破车厢,刺穿了爸爸的胸腔,挡风玻璃上,开出了一朵朵暗色的大花……
“闺女,好……好活着,爸不求别的,只求你平……安……”
“爸爸!”
路平安突然从梦中惊醒。她坐在床上大口地喘气,窗玻璃上落着一只蜜蜂,透明的翅膀,肚腹上是黑白色的条纹。
再往院子里望去,墙角边开了一株晚桃,也是白色的花,黑色的叶。
路平安闭上眼睛,往枕头上倒去。
她不是天生的色盲,小时候,也看得见这世界的五彩斑斓。
黑白,是从那个大雨天开始的。
那天,白色的雨幕罩住了大地,蜂箱摔了一地,被雨淋湿翅膀的蜜蜂慌乱无助,成团成球缩在路沟里。
爸爸被人抬出来,放在地上,脸用他的外套盖着。
那些人把她往担架上抬时,她抓烂了他们白色的衣服,“救救我爸爸,求求你们,救救我爸爸……”
没人理她,世界静默在大雨里,像20世纪的默片,移动的人形,暗色的血迹……
“彩云之南,我心的方向,孔雀飞去回忆悠长……”
手机铃声突然响起,打碎了那个灰色的梦靥。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,路平安伸手抓起了放在床头的手机。
电话是刘淑芬打来的,路平安接起来,“妈……”
“招弟,你到河西没?”
“到了。”
“那就好那就好,我跟你说啊九儿……”
路平安,“……”
路平安有四个名字。平安是爸爸起的,招弟是妈妈起的,小名初九,是庙里师傅起的。在她很小的时候爷爷还给她起过一个,也是落在户口本上的名字,叫……
算了,不说了,谁还没段黑历史呢?
听语气,刘淑芬很是高兴,“招弟啊,我跟你说,这次刘阿姨给你介绍的对象,可是打着灯笼也难寻,你今天中午务必一定必须来见个面啊。”
这次相亲,半月前刘淑芬已经跟她说过。她不想去,却也不好拂人的面子。
想想正好也有事需要进一趟城,路平安答应,“好的,我收拾一下就过去。”
“好好打扮打扮,穿上我上次给你的那条裙子,男方家可是做大买卖的呢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路平安挂了电话,已经没有半点睡意,起床去洗澡。
洗完澡,裹了浴袍站在浴室镜前,一手执着风筒,一手揉着头发吹干。
镜子里的路平安,眉眼清冷,尖下颌,利落短发,发梢直削到耳尖以上,打理起来很方便。
她瘦,却不干瘪,锁骨美,领口两弯弧线若隐若现,是饱满的半圆。肌肤白如细瓷,倒是比一张脸白了几个度。
也难怪,南方日照强,她又经常地在户外,风吹日晒,露在外面的一张脸和两条胳膊就都成了巧克力色。手也是,明显粗糙。相比之下,包裹在衣服里的身体就尤显修长白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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